(資料圖片)
何平近照
與專事理論探索、史料挖掘、文學史研究的學者不同,雖然身在大學校園,南京師范大學教授何平卻有多重身份——他是活躍在文學現場的批評家,是文學期刊的欄目主持人,是文學青年亦師亦友的同路人……多年扎根文學現場,令他的文學批評不僅具有理論維度、歷史視野,更具有極強的現實針對性。何平善于從蕪雜的創作生態中披沙揀金,提出有意義的命題,也樂于和各年齡段的作家保持密切聯系,敏銳發掘他們創作中的新質,他的文學批評專著《批評的返場》(譯林出版社)去年獲得第八屆魯迅文學獎。
在《批評的返場》序言中,何平認為,要發揮當下文學批評的功能,需要“對話”與“行動”。“對話”指作家、批評家、讀者等群體之間要保持對話,文學批評家要成為不同文學群體、部落和圈層之間的越境旅行者、報信人和斡旋者;“行動”則提醒當下的文學批評家,不要把自己的工作收縮在學術體制下的論文寫作中,期待大家走出書齋和大學院墻,到文學生產一線去。何平是如何“對話”與“行動”的?本報記者對他進行了專訪。
尋找當代文學的“繪圖法”
當代文壇,創作繁榮,色彩斑斕。何平注意到,塑造當代文學格局的,不僅有風格各異的傳統文學期刊,更有引領青年創作風尚的新銳雜志;不僅有傳統文藝類出版社,還有理想國、后浪、文景、磨鐵等出版機構;網絡世界的文學平臺則更加豐富多樣,自媒體、文學社區、網絡文學商業網站等,像一個個拼圖,共同組合出當下文學版圖的樣貌。
“現在的問題是,文學現場越來越膨脹和復雜,而大量集中在大學和專門研究機構的專業文學批評從業者,是不是有與之匹配的觀念、思維、視野、能力、技術和表達方式?”何平說。他從重塑批評的公共性出發,認為從業者不能“躲進小樓成一統”,或是把文學批評置換為論文生產,而應“返回文學現場”。《批評的返場》書名中的“返場”,意思是接續中國現代文學批評傳統,尤其是在上世紀90年代文學批評的延長線上,去發現今天的文學和文學的“場”,重建文學和大文藝、文學和知識界、文學和整個廣闊社會之間的關聯性,“恢復文學批評在場發聲的問題意識和命名能力”。
然而今時不同往日,如何把握當下更為復雜的“文學現場”?何平援引社會學研究方法打了個比方,他說:“我們說的‘現場’也許可以用社會學的‘田野’來類比,社會學田野調查強調的‘在地’,是以在地人的思維去考察;‘進入’現場,意味著批評者要擁有地方性知識。”他所說的“地方性知識”指的是一種生長于斯的了解。
《批評的返場》分“思潮”“作家”“現場”3輯,“思潮”部分涉及文學與地方、媒介與作家成長、青年寫作的公共性、文學的代際關系、多民族文學共同體、改革開放時代中國文學整體觀等文學議題。比如在《“只有這樣的地方,才有這樣的生活”》中,作者勾勒出從汪曾祺對高郵地方敘述意義的再發現,到1985年前后的“述異志”式的地方敘述,再到世紀之交的“佯史”地方敘述和全球化時代“中國經驗”敘述的脈絡,認為文學書寫地方不應該是觀念化的,要避免“見史不見人”,勠力塑造典型人物。在《新世紀傳媒革命和70后作家的成長》中,作者關注改版后的文學期刊作為富有活力的新傳媒如何助力70后作家登上文學舞臺,“專欄”作家、“博文”作家如何激發散文的文類潛能。《生于1977—1987:更年輕世代作家長篇小說地理草圖》中,作者觀察同一個年齡段作家的創作,羅列了5份長篇小說清單,從網絡文學、科幻文學、青春文學到所謂的嚴肅文學,素描出當下文學版圖的多元異質與代際經驗的天差地別。在《二論網絡文學就是網絡文學》中,作者反對從文學的雅俗之分出發去研究網絡文學,“以現代文學的審美尺度把整個網絡寫作一鍋燴地亂燉”,主張應該認識到網絡文學的特殊性在于讀者和市場。
何平像一名“測繪員”,在做著“文學拼圖”的工作。他的批評特色在于,不只考察作品的創作主題、美學風格等文本內部因素,而且擅長把作家作品納入特定的文學場進行考察,尤其注重文學媒介、文學制度、文學空間、文學代際、文學思潮和文學史觀等角度的交叉研究,探究個體經驗與時代整體邏輯的復雜關聯。這就既保證了對微觀的把握,也避免了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的弊病。“每一塊拼圖的文學場域、人員構成、審美生態都不盡相同,我們需要身體力行地‘在地’和‘進入’。”何平說。
青年寫作要有“我們”意識
在代有新人、永不落幕的文學舞臺上,青年作家的創作是何平最關心的問題之一。“在進化的鏈條上,每一個人、每一代人都是‘中間物’。無論前代作家多么有創造的活力和勇氣,他們終將進入歷史,成為一個時代的文學記憶。‘新’文學和‘新’的文學時代最終還是要移交到‘新’人手里。”何平說。
在他眼中,從文學制度看,五四新文學以來建立的培養和推介年輕作家的傳統從來沒有中斷過;從文學期刊看,除了《萌芽》《青年作家》《青年文學》《西湖》《青春》等以青年寫作為特色的雜志外,《人民文學》《收獲》《十月》《花城》《鐘山》《上海文學》《芙蓉》《作品》《山花》等老牌文學刊物也設有類似“文學新人”的專輯和專欄;從網絡媒介看,各種網絡新媒體不僅為傳統文學期刊源源不斷地輸送文學新人,而且形成了獨立的文學空間;從文學出版看,理想國、后浪、文景這些出版機構基本以青年作家的原創文學為主,他們正在成為青年作家成長的助推力量。“那些已經漸次打開的文學空間,為青年作家提供了遠較他們兄長輩和父輩作家更大的可能性”。何平說:“青年作家有自身的優勢。80后、90后,甚至更年輕的千禧年后出生的寫作者,成長在中國走向世界的時代,從一開始就在世界文學中閱讀和寫作,而且幾乎都接受過完整的大學教育,接受著豐富的文學和文化滋養。”
但何平也關注到一個問題,青年作家在寫出“我”的同時,更應寫出“我們”。“今天的青年寫作,無窮的細小個體的‘我’有意無意地讓‘我’變得與歷史和現實無關,成為同時代孤立無援的人。青年作家要向前輩學習的是建立‘我’和作為‘命運共同體’的‘我們’之間的關聯。”何平說,“希望青年寫作延伸到廣闊的公共生活,啟動青年對中國當代現實的思考和關切,先做一個有思想和行動力的青年,然后再做一個青年的審美創造者。”
發揮期刊的“文學策展”功能
《批評的返場》中有一個吸引人的概念——“文學策展”。文學也能像一場博物館、美術館的展覽,進行策劃嗎?這要從何平在《花城》開設的“花城關注”欄目說起。
“花城關注”是一個批評家主持的欄目,每期一個專題(主題),由關鍵詞、文本、對談和闡釋主題的總評構成,總評將作品所折射出的當下文學現場的問題作為標靶進行討論。從2017年到2022年,欄目一共做了6年36期。它根植文學現場,關注青年寫作,考慮的是這樣的問題——關于中國當下文學,正在發生什么?寫作者在寫什么?什么是我們時代文學的新質?
《批評的返場》中“現場”一輯收入了“花城關注”欄目從2017年到2021年共30期的總評。例如“花城關注”2017年第1期的總評是《這次我們不只談論電影,也談談他們的小說》,聚焦萬瑪才旦等幾位電影導演的小說創作,探討文學與影像的關系;2018年第1期的總評是《他們在“邊境線”寫作》,關注次仁羅布、阿拉提·阿斯木和黑鶴這幾位少數民族作家的作品,考察文學共同體中的多民族文學風貌;2021年第5期的總評是《目前的機器寫作,不是文學,更不能取代作家創作——關于當下AI寫作的技術問題》,以同期刊發的兩篇人與機器共同完成的作品為例,延展到AI寫作的可能性問題。
《當代》雜志執行主編徐晨亮認為,通過專題策劃,“花城關注”欄目如文學的“展廳”,構成了一個文學主題園區,若是能在閱讀這份提綱挈領的導覽之外,結合所展陳之具體文本的閱讀,當代文學的若干新脈絡自然會浮現出來。
言及這一欄目的初衷,何平說:“作為寫作者,理所應當貢獻不同的現實感受、不同的文學經驗和想象、不同的文學形式,‘花城關注’就是要讓這些可能性、多樣性和差異性一起浮出地表,拓殖文學疆域,接納更多新作者及其文本。通過引入審美新風,將文學期刊做到我們時代現實和文學生活的十字街頭。”
這也形成了何平“文學策展”的觀念,他說:“每一種文學發表行為都類似一種‘策展’。跟博物館、美術館這些藝術展覽的公共空間類似,文學刊物是人來人往的‘過街天橋’,批評家最有可能成為文學策展人。”而文學策展人與傳統的文學編輯不同,他們的角色是聯絡者、促成者和分享者。
除此之外,何平還與復旦大學教授金理共同召集“上海-南京雙城文學工作坊”,每年召集作家、詩人、藝術家、編輯、翻譯家和出版人等與上海和南京“雙城”青年批評家共同進行主題性的研討,作為一個開放、協商、對話的空間。何平還和譯林出版社合作一個35歲以下青年作家出版的長期支持計劃“現場文叢”。
金理總結說:“花城關注”以沉浸第一現場的姿態發現新人、新論域,“上海-南京雙城文學工作坊”對新人、新論域出場過程中的癥候性問題予以理論研討,“現場文叢”則為經受了出場考驗的文學新人提供長線支持。而這一切,都是一種進入文學現場的“對話”與“行動”。
(責編:袁勃、楊光宇)關鍵詞: 文學批評